三少四壯集－四十歲 分享申請房貸條件去哪汽車貸款的安全合法管道
中國時報【王定國】
以前我學過珠算，上課時老師唸數字，我們在台下屏息撥算盤，一室滴滴答答，頗像窗外雨中那些簷溜的聲響。每次的測驗大約兩分鐘，他會突然喊停，然後抽問幾個人，答錯數字就是零分，連續五次零分就得暑假重來。
那天被抽問的同學全都過關，下課還早卻又似乎無事可教，他便忽然談起平常噤口的政治見解。下課鐘響時，匆匆留下了一句話：「台灣要有救，四十歲以上的人都要死光光。」
他自己早就超過四十歲，戴一把厚厚的眼鏡，臉孔是那種黝黑中逐漸褪色後的蒼白。學期結束後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，那句話卻在心裡烙印下來。
那時我的父母還是攤販，他們也過完了四十歲，而我畢業不久正在等著兵單。社會還很保守，思想完全封閉，連聽著收音機都很怕轉錯頻道，一碰到嗤喳模糊的訊號馬上避開，以為那又是統戰的魔音滲透進來。除此之外，我並不知道台灣有沒有救，四十歲的人都還活著，只是活得不快樂罷了，一般人表情僵硬，讀書人躲在密室清談，外面聞不到自由的氣息，冥冥中好像一把黑傘籠罩著戒嚴時代的天空。
退伍後我踏入職場，路剛開始走，視野一點都不遼闊，看不到未來長什麼樣子，也不明白為什麼救台灣和年紀有關。直到有一天走進巷子，從一本本剛到手的黨外雜誌細細讀起，才知道自己和多數人一樣，活在思想嚴格箝制的老舊牢籠裡。這時我才逐漸拋開一般寫作，開始學習和人論辯，匿名發表革命文章，任何街頭抗爭無役不與，十足像個憤怒青年急著爬上那段陰暗歷史的路肩。
那時黨禁還沒解除，黨外還不是黨，言論思想沒有鮮明的旗幟作為憑藉，人的相處難免就有爾虞我詐那種疑心。我因此養成了一種毛病，喜歡猜人，從他的外貌揣測他的內心，凡讓我覺得他是箝制者的一方馬上唾棄遠離，只有那些看來憨厚正直的長相，我才會試著和對方說起話來。然後選季一到，我開始到處跑場，遠遠站在麥克風聽得見的黑暗彼端，隨著鑼鼓大搖旗幟，一聲聲喊著凍蒜直到完全沙啞，認識我的建築同業頗不以為然，說我放著美好的遠景不顧，跟在一群莽漢後面像個自找麻煩的傻瓜。
我還四處捐款，自己儘管生性儉樸，碰到選戰卻又落落大方，直到慢慢感受到他人無從體會的某種屈辱，那股傻勁才稍稍放緩下來。有個當時和我同齡的候選人，明明幾分鐘前給了他支票，上台後說的卻是一個工人剛把幾張舊鈔塞進他的口袋裡，讓他感到這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溫暖。有個環保博士選市長，我不認識他，只因看到報紙寫他患了重感冒，馬上捧著一大筆錢跑去給他送暖，落選後他毫無音訊，路上相遇完全認不出我來。有個黨主席，我信奉他如神祇，一路護持他為國為民的情操，未曾懷疑他承受過的苦難，他卻因為難以抗拒誘惑而重重敲碎了我的心靈……。
經常猜錯人的結果，換來身心交瘁，我才又回到了文學。
那麼多年後，我們早就越過四十門檻，如今在年輕世代的眼中，不就也是來到了被那珠算老師咒死的年紀嗎？威權體制潰散後，人的意識型態好不容易漸有包容，然而擺在眼前的卻又是不知何去何從的歧路：產業情勢模糊，經濟發展困頓，教育政策混亂無章──如果這些障礙都要丟給未來，對年輕人而言，我們不也製造了另一種仇恨，從此留下了社會的傷痕。
你也四十歲了嗎？滴滴答答，時間的無情，歲月消逝的聲音。
新聞來源https://tw.news.yahoo.com/三少四壯集-四十歲-215005379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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